施泽半夜十二点多回到家里,就看到所有东西还是自己出门时的样子,厨房没有被使用过的痕迹,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强忍着敲开父亲房门看看的冲动,安慰着自己父亲可能已经睡了不能打扰,草草洗漱完就累得一头睡倒。
施明舒的肚子在他睡着时候也一直痛着,他无意识地把手附在腹部,两道纤细漂亮的眉微蹙,睡梦里也不安稳。一墙之隔的施泽也皱着眉,他这一夜的梦一个接一个的做,先是梦见一个模糊不清的女人背影,女人高挑瘦削,身形男女莫辨,施泽只能从她那头长发猜测这可能是个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想叫她一声“妈妈”,然而不管他怎么向前跑,总是追不上她的身影,下一刻这女人却又转过身面向他,施泽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女人,而是一个单薄瘦弱的男人,而随着他越走越近,施泽惊讶地发现,这人分明长着施明舒的脸。
施泽猛然惊醒,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才恍惚发觉刚才只是个梦。窗外已经天光大亮,几声鸟鸣叽叽喳喳传进屋子里,施泽在床上头脑空白地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缓慢地思考着,父亲怎么会留长头发呢……
隔壁房间的施明舒已经醒了有一会,垫在身下的大片塑料垫随着他的动作咯吱咯吱地响,一夜睡眠过后小腹处沉闷的疼痛缓解了不少,完全可以面不改色地忍受了,只剩身上还有些长时间平躺过后的僵硬。施明舒直起身小心翼翼地下床,在检查塑料垫时没看到上面有新沾上的鲜血,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拿出一片藏在床侧抽屉里的卫生巾,快步走进自己卧室的卫生间。
施明舒和施泽父子俩居住的房子是个几十平米的两居室,那种很传统老旧的格局,以客厅为中心,一侧是两间卧室,阳光更好的那间给施泽住,秋冬天的下午阳光从窗外直愣愣地射进来,能把整个房间都照得黄澄澄暖洋洋的。而另一间就稍显阴冷,但胜在里面隔出了一间小卫生间。
父子俩刚搬到这的时候施泽还是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宝宝,一刻也离不开大人,施明舒又没有亲戚朋友可以帮忙带带孩子,只能拖着刚生产完的身体没日没夜地照顾孩子,还要计划着去找个时间灵活些的工作,小孩子花钱像流水一样,一个月就要喝掉四五罐奶粉,施明舒不忍心给施泽喝质量太差的,一咬牙一口气买了十罐医院里医生推荐的好奶粉,看着手里已经不多的存款,还是没能狠下心再买纸尿裤。
还得留点钱,万一小泽生病了得随时拿出来用。
就这样,十九岁的施明舒,在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年纪,一点一点努力地学习着让自己成为一个好父亲。
没钱买纸尿裤就只能用自己做的尿布,施明舒靠坐在床头,身边躺着用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施泽,孩子不在父亲温暖的臂弯里就总睡得不踏实,施明舒又没办法一直抱着他,只能用两床大被子把孩子夹在空隙里假装成父亲的手臂。施明舒一边轻声唱着刚学会的摇篮曲哄孩子睡熟,一边往从自己秋衣秋裤上裁下来的布片缝成的尿布上抹香皂。
施明舒的腰痛得厉害,刚生产完的身体需要休息,可他却要照顾着孩子,根本没时间放松一刻。每天坐着哄孩子,小孩子睡着之后又要洗干净一天下来用过的尿布,等这些都忙完了还要坐回书桌前做些画画的工作。他实在走不开,家里的孩子每天要吃饭上厕所,没有正经岗位招收他这样情况的人,没办法,他只能接一些绘画的单子,一边跟委托人道谢一边庆幸自己老本行还没忘。
只不过这个工作实在太消耗体力了,施明舒把上身附到桌面上,塌下腰试图放松放松僵硬的肩背和腰侧,然而他已经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太久,骤然的放松没有让他舒服太多,反而激出一阵麻木和疼痛。身后床铺上的小施泽突然哭了起来,细弱的哭声像幼猫一样可怜,施明舒虽然没见过其他新生的小宝宝,却也知道自己的孩子要瘦小脆弱得多。
施明舒慢慢撑起身子走向自己伶仃的孩子,一边挪步一边狠命地捶着自己僵硬着刺痛的腰,握紧的拳头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机械地重复着捶打的动作,击打到腰部的肌肉发出一声声闷响。
床上的孩子哭得更厉害了。
施明舒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被子卷里的施泽抱起来,那双刚刚爆发出要把腰捶断一般的力量的手现在只一下一下轻拍着孩子的背,好像春天的风一样轻柔。
“小泽乖,宝宝乖啊,不哭了,不哭了,都是爸爸不好,都是爸爸不好……”
施明舒的声音越来越低,颤抖着向自己的孩子道歉,泪水压迫着眼眶,他只能努力地瞪大眼睛徒劳地阻止眼泪流出来,俯下身子用嘴唇轻轻碰了碰小宝宝柔嫩的脸蛋,沾上些施泽湿漉漉的眼泪和口水。
小小的施泽突然不哭了,只睁着大眼睛静静地瞧着自己年轻的父亲,长长的睫毛像把小黑扇子。
施明舒却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了,他用手帕仔细擦拭着宝宝脸上残留的泪渍和口水,任由自己大颗的泪珠滚落到施泽小小的襁褓上。
“爸爸对不起小泽,都是爸爸的错,都是爸爸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