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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从没有放下来过。他怕她还是那样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样子,他怕她恨他,怕她不理他,更怕她不要他。

皇帝的声音都是笑的,带着些亲昵与温煦,低低说,“答应过你的,我都会做到。你阿玛的旧案,我已经让荣亲王总理,推翻再查了。这半年我一直有让人暗中看护,老大人与老夫人皆无碍,你的三哥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我都替他筹谋好了,他端稳持重,可以撑得起舒氏的门庭。”他贪婪地沉溺于她身上的气息,絮絮在她耳畔说着,仿佛是一个天真的孩童,细细描摹起三春胜景。皇帝眉眼含笑,轻轻握着她的手,满是期冀,“错错,春天来了,真的来了。”

龙涎香的气味铺天盖地,久留时惹御衣香,明明都已经闻惯了,怎么如今,竟然觉得恍惚且陌生呢?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如同窗外片片飞云。

“所以,从前种种,都是假的?”

皇帝顿了顿,说,“是。”

“所以,我的阿玛本无罪,是不是?”

“是。”

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深深抑制住的情绪,那些本以为要深埋到死溃烂腐败的情绪忽然如同溃堤的洪流一般悉数奔涌而出,似乎要将她湮灭,将她吞噬。她怔忡地望着他,浑身都在簌簌发抖,抑制不住地发抖。

她都觉得有些不认识他,连声音都飘渺恍惚。

“这一切来得太迟,代价也太大了。”

她的玛玛,她的稚芳,她所珍视,无数次做梦都想要回去的家,都没有了。

她忽然哭了出来,就在他面前,将心酸、委屈、不甘,全部倾泻而出。

她一直是一个坚强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一度哽咽,肠断欲绝。

而她袒露柔软,他被她质问,被她以最无力的方式质问他,可那字字句句都带着锥心锋利,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地扎在他的心口,每每提起,都带着鲜血,翻出皮肉。

彼此静默相对,流泻天光宛如一条沟壑。他在落落天光中看着她,才恍然发觉,自己一直站在阴影里。

并且罪孽深重,并且无法救赎。

皇帝在东暖阁里与徐惟直等人说话,阔别了许久的君臣重逢,总有许多话要讲。譬如归田之后的风土人情,亲戚情话,家长里短,比朝堂之上的扰扰不休,让人在这个春夜里听得更熨帖,也更舒服。

贵妃已经在养心殿外跪了四个时辰了。

一向精于容仪的懋贵妃如今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亦去了钿子,跪在养心殿的阶前。汉白玉森冷,起先跪着的时候,只觉得内心惶惶,膝盖酸痛,后来跪得久了,也就渐渐失去了知觉,不知道什么叫痛。

托奇楚氏出了事,她要做的就是独善其身。她要把她所做的、她所知道的都告诉皇帝,既然身后的家族已经彻底无用,不如用它残存的一点余晖,来成全自己。

其实仔细想一想,在宫墙之下浸淫多年,除了一副算计心肠,八分虚与委蛇,她又得到了什么?不过是日复一日的担惊受怕,孤枕难捱,天明后重新换上笑吟吟的面孔,照旧做她那克谨有度的贵妃。

阿玛不让她看禁书,小时候却也听过些鬼怪。说有一个秀才偶然间遇见一个女郎,见她可怜于是将她收留,到最后才发现原来姣好的皮相皆是摹画,皮相背后的真身,是一个狰狞的厉鬼。

錾金点翠,玉珰明珠,明明是人人都仰望的尊崇,里子却肮脏万分,活得却不人不鬼。

她何尝不是这样?

东暖阁帘帷微动,是皇帝亲自引着臣僚们出来,那些旧臣本就是因为替舒氏直言进谏,才落得罢官回乡的后果,自然不待见托奇楚氏。因此辞别了皇帝,路过贵妃身旁,也没有停留下来颔首作礼,反倒是拂袖就走。

总有些清白需要肮脏来配它衬它。

贵妃望着皇帝,依依拜倒,“奴才自知托奇楚氏罪孽深重,不敢妄求赦免开脱,更不敢推诿隐瞒。奴才愿知无不言,但求主子垂怜。”

风月清淑

皇帝站在高处, 仔细端详着她。为妃为嫔这么些年,居于高位作养出她一身傲骨,后宫之中皆对她俯首帖耳, 她也似乎永远是那般雍容端雅的样子,及至今日,竟自轻自贱到这般地步,甚至不惜用她最为得意也最为仰赖的家族,来换取他对她的怜悯,对她地位的保全。

皇帝声音淡漠,如同玉旨纶音, 来自渺渺碧落, “后宫不会牵连前朝,你是托奇楚氏最后的体面,朕不会加罪于你, 更不会废了你。颐和园风物清淑, 适合修身养性,你便去吧。但是朕与你之间的情分,到此为止。你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先皇后如何,宁妃如何, 茶水上的锦屏如何,彼此心照不宣,有些话说出来, 太丑。”

活到如今,不过是个体面。自始至终都只是装点风光的体面。做了那么多事, 于人而言或许罪孽深重, 于物而言, 不过是太丑。

皇帝唤“李长顺”,最后看了她一眼,没有任何多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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