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当年旧人已屠尽,应是不会再有麻烦的,谁知三个月前,突然收到索命血书一封,信中重提那桩惨案,来信者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鬼面人,据说他想杀的人,目前,没有活口,想来是逃不掉了。雪越下越大,往年的小年夜,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饺子,领压岁钱,互道祝福,爹爹宠爱自己,每年除夕夜,父女俩喝酒喝到天亮,还有表哥,也会来吃晚饭,两人雪中舞剑,如神仙眷侣,只羡鸳鸯不羡仙。人有旦夕祸福,现在想来,那偷来的日子竟是如此快乐又短暂,那棵在风雪中摇摇欲坠的百年枣树,似乎就要不堪重压,坍塌下来,然而,它一直在坚持着。难道她胡杨的命运注定要在今夜改变么?不不不!就算爹爹有错,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爹爹也是听命与人,爹爹有罪,罪不至死,打定主意的胡杨抹干眼泪,起身道:“爹爹,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快逃吧,我们逃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隐居山林,谁都找不到!”窗外,雪越下越密,簌簌落落,沉于泥土,原本黑茫茫的世界,却因这雪而变得微亮,胡涂呆了呆,身旁的女儿摇摇他,复求道:“爹爹,我们一起逃走好不好?过去的就让他过去,我们一起重新开始,女儿和爹爹一起做善事赎罪。”胡涂心如刀绞,终还是摇了摇头:“儿啊,那鬼面人本事极高,怕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下手极其狠辣,那日,在豫州,你刘叔叔强行为我出头,结果父子二人皆命丧鬼面人之手,你刘叔叔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号之人,却未挡下五招。再说鬼面人在暗,我们在明,即使我们侥幸逃脱得了一时,只怕也要连累素日与我们胡家有往来的亲朋好友,你爹爹怎能让别人代受罪过,那岂不是罪上加罪。再说爹爹怎可让你一生在逃亡中度过,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爹爹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舍不得你。”逃也不能逃,打也打不过,难道就只有死路一条么?胡杨心中起了期盼,她期盼那鬼面人不会到来,或许他被他的仇家杀了,或许他落水淹死,或许他被雪冻死,或许他进门就被枣树砸死。她的想法估计都不会发生。胡涂痛苦了看着女儿,忍着泪道:“都是爹爹的错,待会要是你刘伯伯抵挡不住,你就从暗道逃出去,投奔你洛阳大姨,嫁个好夫婿,儿孙满堂,平平安安过一世,爹爹就瞑目了。”胡杨摇摇头,含泪道:“女儿不愿离开爹爹独自苟活。”“儿啊!”一时间,父女二人竟抱头痛哭,相对无言。煮茶的壶往外冒着热腾腾的气,茶水咕噜噜响个不停,红通通的火炉看起来很高兴,似全不知这人间是非悲苦。流沙一粒粒聚积,时间一点点流逝。“都快到子时了,爹爹,那鬼面人估计不会来了。”胡涂又望了望窗外,他的背已经有些弯曲,就像一把坏了的扁担。什么东西不会坏呢?窗外,时不时有雪从屋檐跌落,雪慢慢累积,越来越多,薄薄的雪已将四周染成白色,难不成天可怜见,能让他胡涂侥幸躲过,兴许是屋子太暖和了,他也不禁开始似梦似醒。凉风刮过眉间,眉间的那道疤痕早已不懂疼痛是何滋味。“只是”胡涂迟疑了下,又摇了摇头,径自苦笑道:“这天大的仇,又怎会不报!”今夜,胡家大门一直打开着。寒风偶尔也会进屋坐作客,孤独的烛光摇曳着欢迎风的到来。世人皆寂寞!物也一样吧!
父女二人各有所念,想到不同处,竟纷纷望向窗外,而,此时,站在门口的蒙面人,那投在地上的长长影子,无一人注意到。蒙面人一身黑衣,杀气逼人,窗外大雪纷飞,而他却浑身不沾一片雪,一头乌发垂至半腰,挡住了额头,没有挡住眉毛,他眉峰似剑,丹凤眼细长细长,某种暗淡,无丝毫颜色,就像死鱼的眼睛。不知不觉中,时间又过去了不少,人在紧张的时候很容易疲惫,胡杨打了个哈欠,抬头的瞬间,她发现了地上的黑影,她打了个激灵,捂在嘴上的手有些颤抖不止。她瞪着铜铃般狰狞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黑影,许久不敢抬头。另一只抓着爹爹的手指也在抖个不停,她感觉到爹爹也很害怕,似乎这鬼面人打开的是一扇鬼门关。“夜来风雪急,能饮一杯无?”胡涂定定神,握了握女儿的手,起身斟满两杯酒,摆了摆手,示意鬼面人坐下。鬼面人握了握手中的剑,不为所动。“先生不必着急,我先饮尽此杯。”饮完,胡涂便倒地,朝鬼面人磕了三个响头。不速之客并未反应,他执着地望着夜空。今夜没有星星。“我罪孽深重,并无奢求,只求先生仁德,不伤及无辜。”说着,又望了望女儿。胡涂面容奇丑,眉心有一道横穿的刀疤,鼻梁还有一道竖穿的刀疤,连起来是个十字,这两道疤就如同树叶的主经脉,沿着主经脉,像面部四周爬满了细细的经络,紫色的,分不清是疤痕,还是皮肤下的血管。别人看了都要害怕,可胡杨却从未害怕过,她觉得她的爹爹比谁都美。胡杨挨着父亲跪下,坚毅的桃花眼,没有卑微,只是可怜兮兮的仰望着高大的黑影,希望青铜色面具后的那张脸能改变主意。鬼面人倚门而立,一双死鱼眼没有生气,空洞地望着夜空,他还在寻找陪伴他的那颗星星,执剑的手指修长苍白。“为何?”许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他未抬眼看脚下的那对父女,他并不同情他们,他没有心,每一次谈及此事,都需用尽了他半生的气力他的声音很干涩,如同风干的羊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