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当下便去了趟麾扇园。
外头淋漓着细雨,春堇为她打一把素面点蜷尾红鲤的油纸伞,鲤只如豆大,鳞色似朱砂。到了园中,却没见着卫觎,从轩馆里迎出来的是徐寔。
见到小娘子,徐寔目光先一幽沉,继而温和道,“将军昨日歇息得晚,此刻尚未起,小娘子有何紧要事,可同在下说。”
簪缨想到昨晚夜雨霖漫,他生着病,还陪自己听了许久雷声,眉心蹙起,向虚掩的轩门望了一眼。
江南长大的女子软音轻侬:“小舅舅的伤病好些了吗?”
徐寔自然报喜不报忧地顺话说好些了。
簪缨便道:“我无何事,只请小舅舅安心静养,外头若有动静找上门来,我这府主虽不顶事,也不会惊扰到小舅舅。”
她说罢,在徐寔的愣神里福身告退。
走到月洞门前,回忆方才徐先生看她的眼神依稀不同,似乎藏着许多惜色,她在伞下回头展唇一笑,“徐先生,昨日种种在昨日,今时今日我很自在,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徐寔目送少女离去许久,苦笑叹息着推门入轩。
门扇之后,身量高嶙的披裘男人就站在那里,软而密的风毛围着他颈颔,硬是软化不去一丝他下颔线的锋硬。
卫觎气色幽白,眉眼恹冷。
徐寔知他都听见了,苦笑道:“经历过那种事,没想到小娘子依旧生长得天真无邪思,不用旁人安慰她,反倒先安慰了我一通。更没想到啊,大将军有朝一日也会被别人出头护着。大将军方才真该出去看一看,小娘子说那句话的眼神。”
很动人。
卫觎黑深眸海里亮起星点的微芒,“心绪不好,怕平白委屈了她。”
又道,“当年事别告诉她。”
徐寔心有戚戚,那种惨绝人寰的毒计,他怎忍心对小娘子透露分毫。
正因投鼠忌器,他家大将军才没在昨日直接揭了庾氏的恶毒脸皮。然而,以一城之兵镇压京师发难,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这一步迈出去,朝野那些士宦名士在背后议论卫觎其人,当是忠邪?佞邪?
卫觎全不在乎这些,自门楹望着外头的细密雨帘,只盼着亲兵早日寻到葛神医带回。
朝堂之上,已经乱成一锅粥
了。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后宫之怨,北府万众人马窥伺建康东门不去,朝臣惶惑纷纷。有人提议调宿卫六军护驾还不够,应将驻在京城外的三十六路牙门中军,统召入城护卫;也有人提议,干脆降谕入蜀,请蜀亲王带兵来勤王。
这些大多数自入仕以来便未经历过战事的太平臣子,对于突如其来的大兵压境,如稚鸟闻惊弓。前些年,还传出过建康街头见黄须宝马,公卿惊问“此猛虎从何而来”的笑谈,三品之臣,不识战马,京师之地的承平安逸可见一斑。
于是他们也忘了,淮水以南之所以能安生五十余年无外乱、无内斗、名流恣意清淡、高士痛饮酒读离骚,是祖、卫所率的两代北府兵将,用血肉抗胡族于淮汉,息民生于江左换来的。
现下,风吹草动,众人便恨不能举一国之兵力,去厌胜折冲眼里无天家的骄狂北府兵。
自也有有识之士,反对蜀王回京,“西蜀把控着南朝的西北咽喉,是兵冲要地,向来制约长江上游入口,以控荆襄。而今淮水虽乱,尚有长江天险,闻听大司马用兵如神,岂知不是示空城计诱于北胡?外敌可乱,朝内却万万不可自乱阵脚,一旦西蜀调兵至京,原本只是淮水一处空门,便会变成淮、江两处大破绽,不等勤王军至,则京城危破在旦夕尔!”
话是这样说,可谁又知那位心思神诡莫测的大司马是真想诱敌,还是存了马踏建康的心思?
再说兵事瞬息万变,怎么处处都如料算得那样正好,万一北胡当真浑不吝,瞅准时机挥师试探,又当如何?
召勤王师不成,朝臣继续争吵,在应对大司马的策略上,有人猛烈弹劾,有人主张议和。
几位老神在在的府君,稳立殿堂,都以为形势尚不至如此危急,但与大司马修好一事也不可再拖。
他们一致建议太子殿下亲自释放那四名骑尉,送回乌衣巷。
在王谢这些大族看来,什么叫天家颜面,还不如戳在丞相府院中那些奇石来得重。你既一时找不出可替代卫大司马的人接手北府军,还得用人家守国门,那么低上一头,也是情理当然。
世家自己的脸面利益不失,把皇家算计得分明,却没算到太子年轻傲硬,咬死不肯和解。
僵持不下。
“那位顾御史真弹劾了小舅舅,骂他行性偏激,国之贼也?”
簪缨听得杜掌柜传回的讯息,皱了皱眉,又笑一声,“果然耿介。”
之前顾元礼两次弹劾太子失德失行,还有人暗道他是站在大司马一边的,结果大司马刚举兵犯进,他便又调转矛头痛斥卫觎误国。
只能说这位顾府君不愧出身兰台,上至三公下至吏秩,哪个行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