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他二人对于霁尘仍然存在疑心,并非是绝对的信任。
这厢里,于霁尘已经吓得跪倒地上,磕下头不敢起,浑身发抖,简直是吓坏了。
见任义村就这么爆竹一样炸了,史泰第简直头大,他用尽全力在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上按几按,这才勉强冷静下来。
“任兄,”他一手摆摆示意任义村坐下,边弯下腰用另隻手拉于霁尘起身,和颜悦色道:“霁尘你快起来,老任就是脾气爆了些,没别的意思,你不必这样,快起来,快起来。”
于霁尘让任义村给吓坏了,被史泰第拉着拉了好几下,才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半边屁股落在椅子上,额角挂起汗珠,忐忑不安,隻肖稍有点风吹草动,“他”都会第一时间再跪下来。
在官门面前,无论多么厉害的商贾,皆该如此恐惧,连皇商也不例外,“士农工商”从来不是人们口中轻飘飘的一句调侃。
见于霁尘仍旧怕得厉害,史泰第责备般看任义村一眼,好生倒了茶递到于霁尘手里,耐心安慰道:“霁尘正是说出了我心里的想法,我二人可谓不谋而合,来,吃口茶,我们歇一歇。”
说完,在于霁尘听话地低头喝茶时,史泰第和任义村交换了眼神,这波试探,他两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
在任义村方才拍桌子后,于霁尘但凡敢有半句解释,史泰第便会立马把她排着这件事的外面去。
如此,他们就可以彻底把朝廷新下达的五十万匹丝绸生产量,全部压到汤若固身上——当然,他也无法从中获取任何利益,他们自己,则只需要负责执行朝廷的改稻为桑命令,在规定时间内,向织造局交付规定数目的桑林即可。
季相府的意思,是要他们两个老实些,莫要插手这件事,但当巨大的利润放在眼前时,哪个正常人会不心动?
朝廷要求江宁今岁年产五十万匹丝绸,那便需要五十万亩肥壮的成年桑树,整个江州也凑不够五十万亩成年桑,必定得要百姓改稻为桑,则必要牵扯到耕田买卖,从头到尾,处处都是钱在烧。
良久,于霁尘终于缓过劲来,用力吞咽口茶水,尾音轻颤地开了口。
神色和措辞具是小心翼翼:“任大人说的,是人之常情,可是任公容禀,大通乃二位引到的江宁,我为二公效犬马力,大通无论是吞并昔日的孙氏茶行,还是吞并后来的水氏织造,大通所置办下来的产业,归根到底都是二位的,”
说到这里,于老板真正恐惧的事便在言语之中多少透漏出了几分:“小人一介贱商,承蒙二公信赖而有今日,待二公哪日用我不顺手,说弃便也就弃了,小人不过是这江宁棋局里的一颗棋子,二公若心有顾虑,便请高抬贵手,放小人回家去吧。”
去岁二十万匹丝绸生产已是江宁勉力而为的效果,于霁尘硬撑过来的。
如今朝廷下令改稻为桑,要江宁承接五十万匹丝绸生产,稍有不慎便是脑袋搬家,史泰第任义村是被巨大利益吸引,才想要搅和进这件事里,于霁尘心生退意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更重要的是,一旦这件风险极大的事情出现些许问题,毫无疑问,于霁尘这个布衣商贾,是最适合被推出去当替死鬼的。
见于霁尘猜到了自己的用意,任义村悻悻闭上嘴不说话,一个劲衝史泰第挤眼示意。
史泰第当然得出来充当“和事佬”,比哄自己亲孙子还要有耐心:“霁尘这话就说得我们二人,没处搁这张老脸了,你也说了,都是人之常情,毕竟事关重大,老任不得不谨慎些,”
说着,他假嗔任义村:“老任发什么呆,还不赶紧过来给霁尘斟茶赔不是?”
“我!”任义村回以瞪眼,他可是堂堂朝廷三品大员,进士出身,怎么可能低三下四给一个贱商倒茶认错!
“不必了,小人不敢当。”于霁尘就坡下驴,没真让任义村下不来台,她抬起头,万分感激地看着史泰第,忠心耿耿道:“政令既下,二位若是实在想再多为江州百姓,从汤若固那里争取些利益回来,织造办是唯一的办法,功成不必在我,若是二公有需要,小人这就回去整理商号,将之转交给二位。”
“没必要,霁尘,这话说的就赌气了啊,”任义村清清嗓子,勉强拉下面子道:“老哥哥那里新得十几个舞姬,待你身子好些,到老哥哥那里吃酒,若是喜欢看哪个跳舞,你就直接带走,老哥哥绝对不小气!若是不想让家里晓得,老哥哥给你找地方!”
这般示好,边等同于示弱,于霁尘得双手接着,不然就是给脸不要脸,她沉着脸沉默片刻,道了句:“我要里面跳舞最最好的。”
此言一出,几人间紧绷的气氛豁然松弛,针锋相对般的质疑也如退潮般远去,任义村哈哈大笑:“没问题,只要霁尘你消受得起,老哥哥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那便这样说定了,”史泰第道:“汤若固应该也会很快找你过去,我们商议一下,届时到底该怎么办。”
于霁尘这才算是松口气,安心在椅子上坐下来。